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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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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0 章

人是駁雜難辨的生物。任勞任怨,無怨無悔的織田作之助如是。心思深沈,難以勘破的太宰治如是。

後者是人類這種覆雜物種裏,因過於聰慧,自傷八百的一類。

太宰治集厭倦與歡脫為一體,千瘡百孔的軀體與其中過分活躍的精神,是一個擁有多面性的,割裂又聚合的個體。

他會有一大堆天方夜譚的想法,不假思索地提出來,要好心收留自己的紅發青年去做。

或者說,正是由於男孩深思熟慮過了,才會提出一系列大惑不解的條件,刻意去刁難善意地為自己提供養傷空間的屋主人。

是要人知難而退,果斷地放棄掉他,還是想要對方堅定不移地拉住自己,拖他出腳下不斷下陷的泥沼。提出試煉的太宰治也未必明了背後的答案。

他正溺在一片持續吞食著生機的沼澤之中,猶如站在一張貪婪無度的巨口面前。

他的雙腳沈進去了,汙泥淹沒掉了大腿,漲到了肩部。

他吸納、吐出的氣體,都是有毒的瘴氣,觸手所及之處皆為荒蕪,極目遠眺的植被盡數枯萎。

這裏荒無人煙,滿目蕭索。生靈的誕生註定了隕滅,相逢的剎那刻印著分別。

哪怕是走鋼絲般地艱苦維持,雙手緊握住保持平衡的桿子,也永遠懸浮於落空的忐忑。

縱然收獲到捧場的鮮花,鼓掌的觀眾也會離場,繁盛的花朵終將雕敝,表演者也難改最後砰然墜落的下場。

區別只在於是下一秒,還是下下一秒。

世界是作弄的牢籠,人體成禁錮的刑具。世道動蕩,黨派林立。游走在生與死邊緣的男孩,求存與自毀兩種念頭在腦海中相互地拉扯。他被撕得皮肉分離。

太宰治遮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,僅用剩下的一只眼,上下求索探知。

他看到了囚籠之外的囚籠,看不到活下去的理由。這才深谙無知方能無畏,諸多的思考只會換來負累。

再宏偉的殿堂也會土崩瓦解,再明亮的黎明也會沈入黑夜。洪荒重回寂滅,宇宙歸於蒙昧。

他的軀體在腐壞,他的精神已崩解,他深一腳、淺一腳地走向自己的終焉。以這樣不堪的姿態,迎接必將到來的毀滅。

化身為頑固的殉道者,行走在無邊無際的沼澤。苔草遮住了他的視線,淤泥堵塞了他的呼吸,張開口,跳進去幾只醜不堪言的□□。

如何也踅摸不到道路的邊際,興許死亡才是永恒的目的地。當男孩即將投入寂滅的長眠,織田作之助出現,強勢地闖進重傷者的視野。

紅發青年對著男孩幾乎無從下手的傷勢,自顧自地搗鼓了一頓。救人也全然不咨詢、參考被救者的意見。

“我有一個女兒,你們的個頭都差不多。”

蹲著的年輕男子,撕開自己的襯衫。他扯裂成布條,簡單地固定住傷者手腕的斷骨。人隨手比了個高度,“這麽一丁點大,你們大概能合得來吧。”

合得來的判斷標準,居然是最不該在意的身高。那高度是小矮人的水準吧。他有那麽矮?

遭到麻袋狀扛起,打包帶走的男孩,還留有抱怨的餘力。得到的是紅發青年坦坦蕩蕩,卻能無端地噎死人的回覆。“是這樣,沒錯。”

傷及內臟的太宰治,挫敗地趴在紅發青年的肩頭,本來感知轉為麻木的傷口,受到外力的擠壓,無聲地往外滲出了血。

他就盯著那點耀眼的紅,忍住了四肢百骸翻騰的痛楚。

人頂著張尚未脫離稚氣的臉,眼神暮霭沈沈似老人。

他心想,這個人真奇怪。

收留傷患的屋主人每日早起,做好三份早餐備著,吃完自己的那份就出門上班。

養傷的男孩睡覺不老實,翻來覆去,偶爾翻到屋主人女兒旁邊。世初淳一睜眼,是放大版的黑手黨成員的臉,被嚇得往後撤了一步,人險些沒有摔下床。

之所以是險些沒有摔下床,而不是一頭栽了下去,是因為直接、間接地引起目前這個驚險境況的罪魁禍首,攬住了她的腰。

她靠他的手臂力量暫時支撐住了,人剛想道一句謝,就聽見男孩摻著幾聲慨息的問句。

“不知道為什麽,世初小姐看到我的第一眼,就對我頗有了解的樣子。我的記憶沒出錯的話,那是我們的初次見面。如此,可以論證為世初小姐在我們相遇之前就認識我了。”

準確來說,是有別於普遍結識之外的認知。

根據女孩的面部微表情分析,更正著自己的推論。幾乎光靠誘導話術,就能把審問對象由皮囊到靈魂扒個精光的太宰治,貼近了自己的審訊目標。

兩人離得極近,漆黑的睫毛碰在一處,似面對面行駛的兩輛車輛,相偕刮起了雨刷打招呼。

“除此之外,你似乎覺得我不該在此時出現、或者說——登場。我出場的時機,與其說是不符合你的預期,不如說是與某種成文的規則相違背。”

“那麽,世初小姐究竟是以什麽樣的形式,通過什麽渠道,認知到我、我們的呢?”

她連半句話都沒說,底子就被扒得底朝天,要說了還得了?

大腦皮層隱隱地抽搐,似在告誡著世初淳若非想要撞得支離破碎,就必須要選擇閉口不言。世初淳沒忘記自己上次就是栽在放大的瞳孔上的,由此迅速地閉上了眼睛。

“光閉眼、合嘴,可是遠遠不夠的哦。要想保守住秘密,還得多加努力才行。”

如同諷刺她的偽裝薄弱,太宰治特地騰出剩餘一只手,手把手指導同居者掩飾的方法。

他的手指掠過她緊蹙的眉梢,示意神情表態過於緊繃。指甲刮過她的鼻子,提醒屏息也是一種暴露,要照常地呼出、吐息,才能獲取偽裝過關的通行證。

男孩的手指劃過她的胸口,順著小臂來到手腕處,虛虛地搭著。“你的心跳與脈搏都過快了,要記得控制好頻率。”

說得這麽詳細,難不成真心在教她?世初淳睜開左眼,“心跳與脈搏是說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嗎?”

“可以的哦。”男孩煞有其事地點頭,“非常簡單。你做不到嗎?”

她做不到啊……

“哎呀,忘了我有傷在身。”

波浪線的聲調傳進她的耳裏,牽引著腰部的力道松了。世初淳哐當一下砸到地板,不知道先捂自己磕到的後腦勺,還是先扶自己扭到的腰。

她整個人倒在地面,蜷縮成蛻了皮的蝦。

行走在昏晦地段的男孩,坐起身,托著下巴,不走心地睥睨著審訊對象狼狽滑稽的一幕。

他該是樂於看別人笑話的,可那笑意掛在眉梢,也沒能顯出幾分真心實意。

是日照星漢,天地空曠,竟無一處可叫人有半分留念。

事後,世初淳為自己沒有僭越感到慶幸,太宰治為自己捉弄到了人勾起嘴角。兩個小孩算是各得所需。

發生在主人家女兒身上的窘迫體驗,大多也在傷勢痊愈了的新住戶身上,重演了一遍。

終於有人能體會到自己的感受,世初淳看男孩的眼神都多了幾絲慈愛。

某種程度上與她同病相憐的太宰治,被織田作之助細致地、一勺勺地餵飯,餵的過程別扭得男孩像是在上針刑。興許真上刑他的面色也沒現在這麽難堪。

一時就連對方悶悶不樂的表情,都讓她覺得分外地順眼。

難得有人替她分擔織田作之助泥石流一般的橫沖直撞父愛,世初淳一邊忍不住幸災樂禍,一邊又在內心狂敲木魚贖罪。

她懺悔。但堅決不改。

當織田作之助抱著可以沾水了的男孩進浴室洗澡,被新住客整蠱過好幾次的世初淳,躲起來偷著樂。

就見紅發青年走出浴室,也不知太宰治又提了什麽新奇條件。

該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嗎?貫徹好人做到底原則的織田作之助,基本能滿足太宰治的,統統去滿足,滿足不了的就找代替品,保準糖分管夠、甜鼾。

就是替代品的彈性上下起伏嚴重,偶爾是能把甲魚代替成月亮的水準,以至於心裏的小九九九轉十八彎的太宰治也無從下嘴。

若非提前知曉他們二人,以後會成為一對把酒言歡的友人,世初淳會思考起父親是否要收養這個孩子的可能。

或許,會進一步考慮,她要叫太宰治哥哥呢,還是弟弟呢。光從外表判斷不出二人相差的年齡,是否要按領養的順序來。

她的記憶沒出錯的話,織田作之助與太宰治這兩人按照劇情發展,會在某個時期結交為友。他們兩人是朋友的話,按輩分來算,她要叫太宰治叔叔,還是伯父呢?

嗯,總感覺有哪裏不得勁……

倏地,太宰治在浴室裏呼喊她的名字。

世初淳放下掃帚,先想了一秒是不是自己青天白日出現了幻聽,就又聽見太宰治的叫聲。“世初小姐——”

好了,這下確定不是幻聽了。

女孩站在門外敲門回應,詢問有什麽事嗎?便聽到同居者讓她快進去扶他,他腳抽筋了的回答。

結合前幾次被整的經驗,世初淳十分地懷疑男孩話語間的真實性。

可抽筋這種事,可大可小。小的話,忍一忍,姑且就過去了。大的話,萬一出了事,淹死了正在沐浴的客人,那死法可就太糟糕了。

出事了就是大麻煩,女孩對著浴室門默念一句打擾了,推開了推拉門。

她走進去一看,自己舉重若輕的,思慮著要喊伯父還是叔叔的男孩坐在浴缸裏,過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雙眸,似乎昏厥過去了。

世初淳著急地跑上前,手剛碰到對方裸露的肩膀,就叫人拖進了浴缸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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